【1988年8月】
是日也:發發發發


中國銀行大廈一早選定「八八八八」那天舉行落成典禮,怎知人算不如天算,一切事與願違,祇能夠做象徵性平頂儀式而已。中銀當局當然低調處理這件事,而七十一歲還忙得不可開交的貝聿銘,也沒從紐約飛來香港參與開幕活動。

不知是擺景還是贈慶,《南華早報)在八月六日內頁頭條刊登長文,標題是(Losing The Design Battle》,揶揄中國銀行大廈未能如期落成,文中並刊登兩張圖片,其中一張大的,見匯豐銀行與還在興建的中國銀行大廈並列,自然具挑釁意味。

中國銀行大廈建在匯豐銀行大廈旁邊,同在香港中環處在當眼位置,已不只是在業務上競爭,還明顯鬥到政治層面去。無疑,前者在「八八八八」那天輸掉第一回合,不過,真正勝利者屬誰,在中國銀行大廈全部落成啟用之時,才會見端倪,甚至要等到一九九七年(及以後),再經過一場接一場比拼,才略分高下。

中國銀行大廈平頂儀式,我本來沒留意,熊谷組陳大工程師日前問我想不想登上七十層高天台來看香港,我並無答應。不過,早晨讀到《南華早報)那篇文章點起火頭,挑動我興趣,我突然想登上高樓,低頭看看處在腳下的匯豐銀行大廈。

「八八八八」那天實在忙,幾個重要約會要參加。較早時候,連續幾天追隨中國現代文壇兩大巨人陳映真和劉賓雁出席各個集會、演講會,連飯局等都去吃,已有點體力透支。

我像死忠粉絲般追隨偶像明星那樣日走幾場,只為多聽他們說話,儲多些材料趕寫幾篇稿,傳真給台灣和美國多份報紙,收一千字一百五十美元稿費,怎樣也不能馬虎。

本來想集中寫兩大文壇巨人那晚公開對話內容,怎知《經濟日報》己連續兩日全頁刊登所有對話,又聽聞同日該報社已把報紙傳真到台灣和美國去,所以我不得不另找新角度,描畫海峽兩岸兩位異見份子在香港會面交流,在現代中國文化史上如何重要和意義特殊。

好不容易打聽到老友阿唐約了陳映真吃早餐,他叫我也過去,我因此可以仔細問清楚陳老師對幾個問題的看法。

後來阿唐駕車載陳映真四處去看,我也跟著去,到達銅鑼灣半山蓮花山木屋區,走在又窄又積水的通道上,一位蹲在屋外洗衣服的婦人,一見陳映真,竟然走過來,臉露喜悅,以帶着鄉音的普通話說:「你是陳先生嗎!?我在電視看到你,真好。……」看到此情此景,我想到香港其實好應該也有自己一本《人間》雜誌。我不知道該位新移民婦人能否看繁體字和對台灣認識多少,我義不容辭,甘願從公事包裡拿出剛購買而還未打開過的一本《人間》送給她,讓她看看圖片也好,讓她知道地球各地方,有很多人比較她在香港生活得更凄慘。

1988年香港《Mild Seven Live Under the Sky》陣容鼎盛,Miles Davis樂團有來到。
  1988年香港《Mild Seven Live Under the Sky》陣容鼎盛,Miles Davis樂團有來到。

在回到中環的路上,我們都開陳映真玩笑,說他做了明星,他一臉尷尬,說傳媒弄成他這樣,而他並非想如此。

與陳映真別後,我馬上走進中國銀行大廈,找着建築陳。登上到天台,嘉賓雲集,由於工地仍未清理完成。所以可自由活動的空間有限,大家擠成一團,也無形中營造出眾志成城氣氛。我看着不遠處匯豐銀行,在位於腳下,很自然把它看扁。我再四週看看整個中環,一片繁華景象,心中油然而生君臨天下感覺。站在高處看大地真是過癮,怪不得古時候帝皇會那麼留戀高位。雖然高處會不勝寒,但有誰坐過帝位而會自覺不足、甘願下台階呢?

但我就不得不下來,因為另有約會,志明大哥與劉賓雁在中環一地方與大學朋友在談,要我去會合他們。明哥又要帶劉賓雁到銅鑼灣,赴另一個我認識的朋友的約會,我可以加入。

我們站在人來人往的畢打街等的士,約會時間已到了,但怎樣也搶不到空車,很多人說在北京等的士難於登天,我想此刻在香港也不遑多讓吧!明哥守住畢打街頭,我站在畢打街中段,秒秒鐘與身旁眾多焦急等車路人爭奪的土,希望捉住每架停下來有客人走出來之的士之把手,但每回都失敗。

好不容易等到有架空車轉過來,看見明哥猛向該的土揮手,但車不停,我緊張得走到路中央,欲把該車截住,但它仍沒停下來,真氣到上心口,我想向的士司機講粗口。不過該架的士卻奇跡地停在劉賓雁面前,車門自動打開,劉在遠處向我們招手,我與明哥走過去,終上了車。

在的土裡,司機對我們說,他一眼看見劉賓雁,便拒載任何乘客,而開到他面前。司機並向我們提議,他想義載劉賓雁到港九新界各處去參觀,讓他瞭解真正的香港。司機如此熱心和誠意,令我們感動,如果大陸各地民眾、官員和領導人,都如此尊重文學家及新聞工作者的話,那麼中國便真正現代化,有救,而且很有可能在二十世紀來臨之前翻兩翻。

在作家小型飯局裡,我們與劉賓雁不談國事,輕輕鬆鬆暢談天南地北。我們講到香港次文化,群眾對電影明星十分狂熱,而香港的大眾偶像卻祇得幾個人。明哥堆堆砌砌,湊了一副對聯,來向劉賓雁總結香港今日的現象,聯曰:「生仔周潤發發發發,有女鍾楚紅紅紅紅。」可謂一語中的。

話題轉到電影,我提起美國最近的一件風波,史高西斯把希臘小說《耶穌最後的考驗》(1955)拍成電影,該片未上畫,宗教界人土便已群起攻擊,要把該戲的拷貝毀滅。

明哥說,辱神及抗議事件,在美國很平常,時不時都會發生。「你唔好以為報紙登這種新聞便好大件事,」明哥向我解釋:「美國崇尚言論自由,任何人都係嗡得出就嗡。不過,史高西斯確係認真、盡責導演,有作品支持,所以佢講耶穌喺釘十字架之前想住佢個女人,並非係詆毀耶穌。有陣時,果啲神佬真係太過敏感。」

尼采一早便宣判耶穌已死,神的地位在20世紀愈來愈低,或許要在2000年Second Coming之時,神的地位才會重振。我對着劉賓雁,想到1997,想到2000,想到「大審判」,愈想愈多,或許在吃「最後晚餐」之前,我們應該先「發發發發」。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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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 #1988 #張氏起居注 ]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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